“拉哈,有一封给你的信。”
末日灾难平息之后,人们又回到了平稳的生活中。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古·拉哈·提亚刚悠闲地结束午餐,回到了巴尔德西昂分馆。不过还没等他进房间,可露儿就走出来将一封信交到了他的手里。一般情况下,巴尔德西昂委员会收到的信件都是面向组织的,很少有这种直接发给个人的情况。古·拉哈接过信封仔细看了看,上面用艾欧泽亚文写着他的名字,字体十分工整漂亮,但不知为何没有写上寄件人。之后他向接待处的欧吉卡借了一把拆信刀,取出信纸看起了内容。在下一瞬间,一声惊讶的“诶”引起了可露儿和欧吉卡的注意。古·拉哈没回应二人的疑惑,而是仔细地重新读了一遍那封信,在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后,才对其他两人开口说道:
“信是多玛的飞燕阁下寄过来的,说是有事求教,希望见面详谈。”
“飞燕阁下?他为什么会单独找你?”
“我也想知道啊。要是想让我帮忙把那位大英雄带过去,倒是还能理解。单独让我过去就完全没有头绪了……”
古·拉哈拿着信翻来覆去地查看,却完全没找到一丁点藏了暗号密文的迹象,看来这封信确实只有字面上的意思。于是他开始考虑如何回应,同时想起了那位大英雄讲过的多玛见闻。
“飞燕大人亲自发来的邀请,看来也没法拒绝了。”
思考之后,古·拉哈做出了决定。虽然他觉得这个理由听起来十分合理,但是面前的二人微微扬起的嘴角充分说明他们其实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古·拉哈假装没有注意到那些表情,开始调整自己接下来的计划,为出行做准备。
古·拉哈先到达了黄金港,之后渡海前往渔村,找到了那艘专门为他准备的船。乘船沿着无二江逆流而上,最终到达了旅途的终点——多玛飞地。一位名为白狼的狼人族武士以东方礼节向他表示欢迎,并带他前去与飞燕见面。途中,古·拉哈对周围的独特建筑产生了不小的兴趣。带有圆形门洞和扇形小窗的石墙随处可见,窗户后面能看到一些工匠正在里面辛勤劳作。这些新鲜的体验令他时不时放慢了脚步,但这次过来的目的又会立刻提醒他不要分散精力。
最后,他来到了大路尽头一座非常气派的建筑物前。据说这里曾经是飞地的管理机构,现在则改名为“归燕馆”,变成了飞燕的宅邸。白狼带着古·拉哈进入内部,穿过结构复杂的走廊。馆内的空气中有一丝异国风情的芳香,他不知道是这座古老建筑的陈年木材散发出来的,还是在室内的某处设有熏香,但多少会有一种自然草木的感觉。古·拉哈突然感到有些紧张,他一边拼命回想东方的礼仪礼节,一边努力挺直了腰板。其实他原本并不是一个很讲究风度的人,但不得不管理某座城市的经历令他懂得了其重要性,并且掌握了最低程度的基本礼仪。
最终,他们到达了这次旅程的目的地。一扇大门的后面,那位重要人物正在静候他的到来。
“幸会。抱歉让你跑这么远。”
利刃飞燕随和地笑着向他打招呼。
古·拉哈曾经与飞燕见过一面,当时全世界都处于终末使徒带来的危机之中,各国领袖开会共同商讨对策。其实准确地说,古·拉哈在更早之前就已听过他的大名。在遭受第八灵灾摧残的另一个未来中,一位名为飞燕的国君在灾难中幸存,并带领国民顽强地维持着生活……古·拉哈想到自己在历史书上看到的英雄记录,同时暗自庆幸那个历史已经永远不可能成为现实。他重新打起精神,以拂晓血盟新成员的身份回应飞燕的问好。
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古·拉哈便从飞燕身上感受到了不输给任何其他领袖的气魄。如今来到了归燕馆,那种气魄在环境的衬托下显得更加耀眼。无论是墙上挂着的多玛国旗,还是屏风上用黑白水墨勾勒的冷厉山峰,都能够衬托出面前这位年轻的一国之君不同寻常的魄力。飞燕出生于多玛沦陷后的第二年,与古·拉哈年龄相仿,但他所表现出的威严却并不会让人感觉到年轻,可见在成长过程中一定经历了很多坎坷。
“没关系的,我才是要感谢您的邀请。不过,您要找的真的是我吗?”
“没错。我的问题,只有你才能回答。”
飞燕示意古·拉哈坐下。两人先是简单地交流了一下旅途的感受,之后古·拉哈问起邀请的原因,飞燕便详细地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一切都始于加雷马帝国与多玛之间的关系变化。由于帝都加雷马进行了一系列改革,拉札罕不但恢复了和新政权的商贸往来,同时还在筹备一场大型国际会谈,让加雷马族人的新政权与周边各国的领袖和政要一同商讨将来的发展。身为多玛的国君,飞燕本人自然也会参加。为了避免会谈陷入僵局,他希望尽可能多地了解帝国方面如今的情况。另外,与会者中似乎还有安乐之所——即科尔沃——的总督,关于这片地区的情报也极为重要。
飞燕第一时间想到了拂晓血盟的桑克瑞德。在末日灾难降临时,只有拂晓血盟能够在一片混乱的形式中把握准确的信息,而当时负责这片地区的正是桑克瑞德。于是他便主动取得联系,询问是否有能够透露的信息。令飞燕意外的是,桑克瑞德推荐了另一位拂晓的成员——这名成员不但当时与他一同执行任务,甚至还出身于科尔沃地区。显然,不会有其他人比他更适合回答飞燕的问题了。
“话是这么说……但我很小的时候就被带到了萨雷安,之后就很少接触科尔沃那边的事了。我也不敢保证我的回答能不能让您满意。”
“无妨,这就像是出身帝国行省的人,难免与故乡疏远。但我还是想听听你如何看待科尔沃。”
听到这个回答,拉哈也没道理再拒绝了。于是,他开始讲述科尔沃如何变成了当下的情况。
如果有人问那片土地属于谁,科尔沃人和加雷马人应该都会认为是自己的。不过对亚拉戈历史颇有研究的古·拉哈能够以更高层的视角来看待这个问题。五千年前,为了在科尔沃地区建立城市,亚拉戈帝国向那里输送了大量猫魅族劳工。然而在经过几次灵灾及长达几百年的领土争端之后,那里只剩下了互相仇视的科尔沃人和加雷马人。在大约800年前,长久的纷争终于落下了帷幕,获得胜利的科尔沃人将加雷马人赶到了苦寒的极北之地。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近代,在距今约60年前,一位名为索鲁斯·加尔乌斯的军团长将魔导技术引入军事领域,并打出为祖先雪耻的名号挥兵南下。科尔沃人无力抵抗那种先进且强大的力量,最终落败。从此,地图上再也没有“科尔沃”这个名字,取而代之的是加雷马人口中的“安乐之所”。纵观加雷马帝国征服的所有土地,只有科尔沃地区失去了自己原本的名字,不难看出这场胜利对加雷马人来说有多么特别。
“从科尔沃失去名字起,已经过去50多年了……”
飞燕喃喃自语,毫无疑问,他应该是在想象如果这种情况发生在自己的国家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虽然在文化和城建中还是留下了一些科尔沃的痕迹,但现在从上到下的核心都已经是帝国统治下出生的人了。”
人们面对末日灾难时的反应也充分体现了这一复杂的背景。即使考虑到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科尔沃地区的应对也远比邻国拉札罕迟钝。古·拉哈记得当时听到报告说“祖国”的首都已经毁灭,科尔沃地区的指挥系统也因此陷入瘫痪。然而讽刺的是,做出这个报告的年轻人并非加雷马族。
听到这些当地的见闻,飞燕闭上了眼睛,静静地长叹一口气。
“我们的解放战争取得胜利时,多玛沦为帝国行省已有25年,阿拉米格也已经过了20年。如果时间再往后拖延几十年,这场战争的结果就难说了。”
“若是国民已经把帝国的统治当成了常态,他们就很难保持为独立而战的信念了。”
“没错,时间的力量真是可怕。我也是在帝国式教育下长大的,虽说父母和豪雪的教导让我保留了反抗之心,但多少也还是受到了帝国的影响,很多思考方式已经和纯粹的多玛人不太一样了。”
飞燕回想起了自己和其他孩子的痛苦经历。加雷马帝国实行严格的等级制度,在行省出生的多玛人和阿拉米格人等原住民小孩并不会自动获得正式的身份,反而会因为自身的种族而遭到歧视。凭借功绩得到的市民权能改善部分物资上的问题,但歧视仍旧不会减少,同时还会被原本的同胞视作向帝国屈服的叛徒。然而即使在这种环境中,这些孩子仍然无法从长辈们讲述的祖国故事中获得共鸣。那些乡愁从未在他们的人生中出现过,那些风俗也早已被新的规则所替代。出现在他们生活中的,只有帝国。
双方都不再说话,异国风情的芳香回荡在沉默的房间中。古·拉哈努力地思考要怎么缓和这尴尬的气氛,片刻之后,他平静地将自己最真挚的想法说了出来。
“在我们研究历史和考古的人看来,不同时代的文明之间都会设定一个转折点。前一个文明在哪里结束,新的文明就在哪里开始。但在现实中,旧时代的人并不能瞬间变成新时代的人。即使上层已经改朝换代,下层的芸芸众生仍然要继续自己的生活。这些人将历史联系在了一起,即使没有帝国式的教育,他们也同样会在大潮中感受到新的流向,从而创造下一个时代,写出新的历史。所以,这种没有归属的感觉,只是一种变化过程,并不应该被视作忘本。
飞燕惊讶地看着古·拉哈,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
“抱歉,我有些失态了……但是你说的话确实太出乎我的意料!”
“啊?!呃,抱歉,我要是冒昧了,还请忘了刚才的话……”
“哪有冒昧?!你说得很有道理!不愧是拂晓血盟招纳的人杰,我甚至有一瞬间以为是一位老成持重的老师来给我解惑了!”
飞燕再次大笑起来,看来他真的很中意刚才听到的那番话。古·拉哈则是尴尬得耳朵都快垂到肩膀上了。过了好一会,飞燕才终于向古·拉哈道歉,回到了对话的态度上。
“你说的没错!我不必害怕这种必然发生的变化。无论怎么变,这都是我们自己的历史,多玛都能接受,都能包容!”
飞燕的表情从笑容变为严肃,他看着古·拉哈,但似乎又是在看向更遥远的未来。古·拉哈曾经见过露出那种眼神的人,每一位都有着无比的勇气,都能踏上无尽险路,追寻天际之星。想到那些人,他也不由地露出了微笑,开始期待飞燕和多玛的人民将会开创出什么样的新时代。
“好了,豪言壮语说完了,等到了会谈现场,我可得抓住一切能够利用的机会!再给我讲讲科尔沃有什么特产吧,比如有什么美食。”
飞燕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看到古·拉哈一脸疑惑的样子,轻轻地笑了笑。
“接下来这个话题可不能在这里说。你可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我总不能一直让你饿着肚子吧。前面说了那么多,作为回报,我邀请你来品尝我们多玛最好的美食!”
古·拉哈也露出了笑容,欣然接受了飞燕的邀请,起身与飞燕一同走出了归燕馆。在无二江对岸,曾经的政治中心多玛城仍是一片废墟。但与之相对,此时的飞地中却是一幅热火朝天的复兴图景。这或许也是多玛的一种变化吧。
狂潮过后,这里的人们仍在继续生活,坚强地走向新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