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耀下的多玛飞地又迎来了一个美好的下午,几个孩童正在放学路上的空地上欢快地嬉闹。夕雾刚刚忙完工作上的事,看时间还早,便稍微放缓了脚步,享受起了百姓的悠闲日常。当她走过嬉闹的孩子们时,突然传入耳中的几句话,却让她停下了脚步,侧耳聆听起来。
“那两道伤疤是被帝国将军砍出来的!”
“才不是!那是去打老虎的时候被大老虎挠的!”
原来,孩子们是在讨论飞燕额头侧面那道十字形的伤疤。只可惜大家知道的都只是市井传闻,和真相相去甚远。
“你们说的都不对!那是跟齐天大圣单挑时留下的!”
竟然会提到大龙山脉深处的瑞兽,夕雾顿时感到这个孩子的想象力超乎寻常。虽然也并非全无关联,但夕雾还是在心中对他猜错了真相而感到一丝遗憾。孩子们还在僵持不下,不过夕雾的思绪却已经从身边的喧闹飘向了从前的回忆。
当时的夕雾还只是翠水乡中的一个普通的小孩,居住在红玉海的波涛之下。虽然乡里有规定禁止与外界接触,但这种死板的规矩显然无法压住孩子们那旺盛的好奇心。他们总是会瞒着大人跑到地面上,去欣赏从未见过的风景,去感受陌生而新奇的环境。
有一天,孩子们决定去寻找书中描写过的多玛城,见识一下传说中那个繁华的都市。可在他们到达目的地后,出现在眼前的却不是书中所描述的样子……目光所及,只有因战争而毁坏的街道残垣;来来往往,尽是黑色军服的帝国士兵。这些孩子们从小生活在一个平和的环境之中,看到多玛人在帝国残暴统治下的凄惨光景,他们的精神遭受了巨大的冲击,像受到惊吓的小鹿一样纷纷逃离了现场。也因为大家都专注于逃跑,甚至没有人注意到小夕雾掉队了。结果,可怜的少女在一片茂密的竹林中迷失了方向。不过也正是因为掉队,她反而遇到了那个影响自己一生的人物。
“嘿!哈!”
迷路的少女听到前方传出阵阵低喝,稍压下心中的不安,靠了过去。拨开阻挡视线的竹叶,她看到的是一个少年的背影。那个少年看起来正在专心地练习,虽然手中的木刀与他的身高相比有些过于不协调,但他却始终维持着很好的节奏,一次又一次地双手高举过头再迅速地劈下。看着眼前这名少年汗流浃背却仍在坚持的样子,小夕雾心中的不安与恐惧好像也都被斩落,转化成了新鲜与好奇。
“你这是在做什么?”
小夕雾下意识地问道。专注的少年却没有因为背后突然传出来的声音而改变动作,他头也不回地答道:
“我在练刀。因为我要战斗,我要保护他人,所以我必须变得更强。”
“可你还只是个小孩。你要和谁战斗,保护什么人?”
听到这个问题,少年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头看向小夕雾。
“看来你是外地人。我叫利刃旬,是多玛的武士。武士的职责就是为保护人民而战,所以我才必须坚持锻炼。”
这位自称为旬的少年,其实正是多年后夕雾的主公飞燕,不过在这个时候两人谁也没有想到将来的情况。当他得知眼前的少女来自翠水乡,在竹林里迷路了之后,便很亲切地一路将她送到了红玉海的海边。
就这样,小夕雾平安回家了。但那天所见的光景,却烙印在小孩子的脑中久久无法淡去。
“如果那些士兵侵略的是翠水乡该怎么办……翠水之民完全没有战斗的能力,毫无抵御进攻的手段。这样下去不行,我也需要做好准备,即使只有我……”
在这个念头的驱使下,小夕雾没过几天就也开始时常出入旬的训练场,模仿他的样子挥舞手中的木棍。
接下来的每一天,两个人都一起在“修行”中度过。他们的关系也变得更加亲密,会在休息时聊天说笑,也会玩一些小孩子应该去玩的游戏。小夕雾将翠水乡流行的踢石子游戏教给了旬,而旬也十分乐在其中。当得知翠水乡的孩子们每天都能像这样无忧无虑地玩耍时,旬不由惊讶得睁大了眼睛。而看到旬出人意料的反应,小夕雾才第一次理解到多玛的孩子们究竟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下,他们甚至无法正常玩闹。原来对旬来说,只有这片能够避开监视的竹林,才是可以让他自由自在的场所。小夕雾心中暗暗地感受到了一丝愧疚,在自己看来理所当然的事,在他人那里却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有一天,来到竹林的小夕雾发现旬有点反常,他没有在练刀,而是盘腿坐在地上,摆出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上前询问后,她才得知旬是在为多玛百姓正在遭受的压迫而烦恼。原来在这段时间里,帝国军为了将战争中损毁的多玛城修复原样以用作行省总督府,强迫大量多玛人不分昼夜、不眠不休地劳动,有很多人因为伤病倒下了。这完全是在把多玛人当做消耗品。不忍百姓受苦的旬向父亲海燕提议停止这种强制劳动。可他的父亲虽身为原多玛国君,同时也是现任行省副总督,却没有任何实质的权力,充其量只是帝国手中的一个傀儡。父亲只能告诉他忍耐到工程结束,虽然百姓现在很辛苦,但至少还有命可活。听了父亲的苦衷,旬愤慨地表示应该和帝国军战斗,解放多玛的人民。可父亲听到他的话,却只是平静说道:
“凡事不能只看眼前,要以大局为重。”
旬也理解父亲艰难的立场,所以没有过多纠缠,只是跑来竹林向自己的朋友倾诉。
“道理我都懂,但我已经看不下去百姓受苦的样子了!身为多玛的武士,我想立刻把大家解救出来!”
旬将心中的情感发泄了出来,在父亲面前忍住的泪水也倾泻而出,他慌忙把身子转了过去,以免朋友看到自己的丑态。小夕雾有心安慰,但眼前的状况确实不是两个孩子就有能力改变的,这导致她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于是她只是静静地坐在旬的身边,陪着他一起看天上飘过的云彩。
一阵沉默过后,旬握紧拳头站了起来,跟小夕雾说了声先回家了之后就跑掉了。小夕雾隐约觉得不太对劲,看他站起来时的样子,应该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但又没有继续修行,一定是有些别的打算。毕竟她认识的旬可不是一个会哭着鼻子轻言放弃的人。于是放心不下的小夕雾悄悄地跟了上去。
果然,旬并没有走向回家的方向,而是沿着满是废墟的无二江流域逆流而上。经过一番跋涉后,他来到了祭奠利刃家祖先——多玛开国君主岩燕的灵庙。由于帝国厌恶一切宗教性质的活动,岩燕庙的正门被专门配置了帝国兵把守,禁止所有人入内。不过这点小问题难不倒旬,他悄悄溜进了只有利刃家才知道的秘密入口。小夕雾虽然不知道他进去做什么,但也小心地跟了上去。
在沿着昏暗的通道前进的途中,一阵金属的摩擦声由远及近逐渐传了过来。旬听到之后迅速躲到了柱子后面,看来他知道那个声音代表什么。小夕雾虽然不太清楚,但她看到旬的反应,便也跟着跑到身边的铜锣后面藏了起来。很快,一个钢铁铸造的机关巨人从黑暗中一步步走了出来,原来那个声音是从它的身上发出来的。那种机关巨人名叫清房,是一种以宝珠作为动力核心的武装人偶。在灵庙中有很多这种人偶,它们数百年如一日地履行着保护灵庙的使命。
看到这庞然大物,旬小心屏住了自己的呼吸,小夕雾也努力抑制住因恐惧而颤抖的身体,祈求自己别被发现。终于,清房走出了二人的视线,旬为了抓紧时间,立刻冲出柱子狂奔了起来。后面的小夕雾在慌忙中想要追赶上去,却不小心把身边的铜锣碰倒了。一声巨响顿时在密闭的通道中如惊雷般炸开。此刻清房并没有走得太远,听到声音之后它立刻转身走了回来,并将手中巨剑举过头顶,猛地向瘫坐在地的孩子砍了下去……
我要死了……
小夕雾闭上眼睛等待即将到来的命运,但等来的只是一阵刺耳的金属声,而且身上好像也没有什么疼痛的感觉。她颤颤巍巍地睁开眼睛,想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而映入她眼帘的,并不是那个恐怖的钢铁巨人,而是一个尽管单薄却又坚实无比的背影。旬为了保护自己的好友,硬是接下了这势大力沉的一剑。他拼尽全力顶着攻击,并向好友喊道:
“夕雾,快退开!”
小夕雾这才缓过神来,拖着使不上力的身体从清房身边爬开。旬虽然挡住了前面的攻击,但力量的差距令他只能将巨剑卸向身旁,无法正面硬碰硬。对于接下来的一记横扫,他就完全无法化解了,刚刚勉强摆出防御架势就被一剑扫飞了出去。额头上流下的鲜血令他面露痛苦之色,但这种紧要关头也显露出了少年绝佳的战斗天赋,仅仅通过刚才短暂的交手,他就发现了对手的破绽。清房在用巨剑横扫之后会出现短暂的重心偏移,只要能抓住这一瞬间的机会,他就能解决对手。
旬决定赌上一把,他大胆向前,引诱清房出招。他有自信,只要能预判到出剑的方式,他就能躲开。侦测到入侵者踏入自己的攻击范围,清房毫不客气地提剑就是一记横扫。旬早有心理准备,虽然猛烈的剑势紧贴着他的额头扫过,但他这次没有飞出去,而是在攻击来临的一刹那避开了巨剑,并在对方收招之前闪电般地冲到了对方身边,拼尽全力向核心挥刀砍下。只听一声脆响,核心砰然碎裂,清房也随之倒在了地上。不过刚才的打法还是太冒险了,少年额头侧面的伤口又多了一道,变成了一个鲜红的十字。
“夕雾,快跑!”
旬没有沉浸在胜利的余韵中,而是拉起小夕雾的手向出口跑去。要知道这里的清房,可不是只有这一台。他们跑到灵庙正门,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
“逃、逃出来了……”
小夕雾气喘吁吁地庆幸二人死里逃生,可还没等她缓过劲来,又一道黑影突然站到了他们的身前——是看守灵庙的帝国兵。
“你们是什么人!总督特令,灵庙禁止入内,违者就地处决!”
帝国兵的警告吓得女孩直接僵在了原地。旬赶忙站到她的身前喊道:
“是我一个人做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要杀就杀我吧,不要难为她!”
小小的男子汉将所有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希望帝国兵能对女孩网开一面。
“你这小鬼倒是有点胆量……”
帝国兵拔出了腰间的配刀准备动手。小夕雾被吓得不知所措,看到最好的朋友居然要因为自己的过错而死,她想做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想不到,眼中的泪水决堤而下。
“且慢!这孩子可是副总督的长子,阁下确定要将他就地处决吗?”
三人顺着声音看去,一位巨汉武士正从不远处走来。那是利刃家忠心的侍从,也是多玛的大将——豪雪。不过说明身份好像也没起到太大的作用,帝国兵虽有短暂的迟疑,但还是不准备放过擅闯灵庙的孩子。
“我接到的命令是将任何擅闯灵庙的人就地处决,没有例外。”
“很好,阁下是一位尽忠职守的士兵。孩子们进到庙里确实是他们的错误,但没能发现有人进去,又应该定谁的罪呢。”
这句话顿时令帝国兵哑口无言,为了避免惹祸上身,他最终还是不情愿地放了两个孩子。
“旬少爷,身为多玛的继承人,您这次实在是过于鲁莽了。”
“我只是想去找齐天大圣,请它帮忙解救多玛的百姓!”
豪雪将两个孩子带到了安稳的地方,并开始劝导年轻的少主人。而旬也说出了自己潜入岩燕庙的动机。听完男孩的理由后,豪雪想了想,反问道:
“原来如此。齐天大圣乃远近闻名的大瑞兽。如果它能出手相助,我相信拯救被迫修城的百姓自然不在话下。只是,救出之后该怎么办?”
知道旬回答不上来,豪雪接着说了下去:
“百姓如果以这种方法脱离强制劳动,那后面只会有更加严酷的压迫在等着他们。旬少爷,您有问过他们自己是否愿意承受这一结果吗?行事之前必须做好长远的打算,海燕大人说的‘要以大局为重’就是这个意思。”
小夕雾看着自己的朋友只能低头受训,便鼓起勇气为他求情:
“请您原谅他吧!他今天救了我的命!”
小夕雾随即将今天发生的故事一一讲给了豪雪听。听罢,豪雪点头说道:
“嗯,能挺身而出救朋友于危难之中,少爷这点倒是做得非常不错。既然如此,今天的事就既往不咎吧。”
没过多久,多玛城修建完毕,百姓从强制劳动中解放了出来。然而竹林中那片只属于两人的小空地上,却再也没有了那两个小小的身影。因为旬已经开始在家正式接受豪雪的指导了。
“父亲说得对。想要与帝国开战,现在还为时尚早。不仅多玛的百姓还没有做好准备,我也没有。”
少年露出了些许自嘲的微笑,接着表情变得郑重起来。
“不过夕雾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将多玛变成翠水乡那样,孩子们可以无忧无虑地玩耍嬉戏,再也不用担惊受怕!”
“我,我也想帮你!”
小夕雾毫不犹豫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好!我等你!”
就这样,少年和少女分别了。当二人在多年后再次相会时,夕雾已经是一名从忍村走出的忍者,而飞燕,也已经是一位独当一面的武士了。
不知不觉间,几个小孩聊够之前的话题,玩起了踢石子的游戏。孩子们可以无忧无虑地玩耍嬉戏?应该就是现在的光景了吧。
“踢石子吗?!也加我一个!”
看到那名额头上留有十字形伤疤的武士加入到孩子中间,夕雾的嘴角不由露出了浅浅的微笑。那一天的少年,真的实现了他的诺言。